身为人的直觉告诉她,这‘人’水袖挪开,露出脸的瞬间。
就是她死亡之时。
云栖已经喊不出声,耳边充斥着自己几乎快要跳停的心跳。
等待着死亡的降临。
临到此时,她想自己的家,想起爹娘。
一滴眼泪,缓缓滴落。
凑来的人越发靠近。
这时,一个声音突然道:“当着巡夜司的面,想要将人吓死。”
“是不是有点瞧不起我们?”
说话间,本已碎开的窗户,被人暴力一脚踹开。
接着,一柄雪亮的绣春刀,投了进来。
黑暗中,只见得一道亮影。
这刀势极快极狠,狠狠钉入屋中的木质地板上。
云栖看见自己惊恐的脸,倒映在雪亮刀锋之上。
掰开她双眼的手,像是触到了火,忽地一下缩回黑暗。
而立在眼前的‘人’,一甩水袖,惊叫着想要逃走。
飘忽的唱戏之声,顿时停止。
屋中霎时安静,几道身影从破开的窗户跃入。
抛出手中鸡血绳,将那要逃入黑暗的‘人’团团围住。
犀角蜡烛光焰晃荡。
云栖见一双脚背对自己站着。
靖宁卫官服下摆的云海纹晃荡。
她脑子里什么也不想,一把扑上去抱住了这双腿。
事平
将要溺水之人,眼前一根救命稻草,抓还是不抓?
这个问题无须想。
濒死的恐惧将什么阴谋诡计,都挤出了脑袋。
有热气的人,永远亲切过要索命的诡。
云栖手脚并用,张开双臂,第一次如此虔诚地想要上前去抱人大腿。
赵鲤听得背后风响,微微提起脚,下意识想踹出去。
但念及云栖年纪,和盐水桔梗吃得风拂柳般的瘦弱身子,到底停下动作。
这一犹豫,云栖已经抱住了赵鲤的腿。
“救救我,救救我。”
受过惊吓的人,形象都不会太好。
方才被一双手,从后强行掰开眼睛。
那冰凉手指上的巨大力道,让云栖的眼角红肿,密布血丝。
一番惊吓,更是脸上糊满涕泪。
她抬起脸,哀乞道:“大人,救……”
话只说了一半。
云栖瞧见了赵鲤,绿油油犀照蜡烛光下,满是礞石粉的脸吓人程度,比之方才的索命诡物,差不了太多。
云栖双眼不自觉的往上翻,喉咙里发出浑浊的痰音。
“怎么跟她爹一个德性啊?”
赵鲤不喜欢云栖这个姑娘,倒也不是因为她茶。
而是因为她自私,
庙祝曾对她说过这东西凶险,建议她去禀报巡夜司。
但她偏生选了最危险的路。
明明知道自己招惹了东西,却闭口不谈,试图将风险转嫁给丫鬟婆子。
也不想想云家上下老小几十口人。
有时,惹祸并不是她的过错,但人不能蠢又自私。
想着,赵鲤略挽起了袖子。
“啪!”
像抽云栖这样的人时,赵鲤其实没觉多少快乐。
怕将人脑袋扇飞,她必须极力控制着力道,着实不爽快。
赵鲤努力收着的力道,恰好卡在将云栖从生生吓死的地步拉回,却又不至于抽晕死过去的程度。
云栖耳朵嗡嗡作响,不由用手捂住脸颊。
发懵地看着赵鲤上前。
郑连、魏世、李庆,连着赵鲤,各执一根鸡血绳。
合围成圈。
在赵鲤抽手扇云栖的时候,三人已经很自觉开始干活。
朱砂香灰齐上,缓缓朝着那蓝寿衣的虚耗围拢。
方才以幻象骗人入井,又试图生生吓死云栖的虚耗。
受赵鲤插在屋中的佩刀弑神煞气压制,想逃却又被朱砂鸡血绳赶回。
过长的水袖挡在脸前,衣角轻晃,飘来飘去,却四方受阻。
平心而论,这黑暗中的虚耗,是赵鲤所见最符合‘鬼’这一刻板印象的玩意。
只是,有些弱小。
赵鲤上前来,这蓝衣虚耗便忌惮地飘后一步。
赵鲤这才留意到,它竟不是飘,而是……一种古怪的步子。
衣摆不见晃荡,两只脚飞快的交替挪动。
“是鬼步。”
李庆认了出来,这是北戏戏台上的一种脚步技巧。
对表演者的功力有很高要求。
他稍一解释,赵鲤再看这虚耗时,眼中有了些思索。
眼前这位生前,应当是位名伶。
云栖既是在林山寺一个村子寄宿时惹祸上身,要追究因由,还是得从那个村子下手。
赵鲤道:“先解决了!”
调查之事以后再说,这大景的虚耗她也见着什么样了。
闻言,郑连三人缓缓收拢手中鸡血绳。
有赵鲤佩刀压制,这藏匿黑暗中的虚耗,甚至连反抗也不敢。
赵鲤拔出钉在地面的长刀。
缓步上前,这虚耗终放下遮脸的水袖。
一只眼完好,另一只眼眼窝里却有无数白点,嵌在肌群中蠕动。
再往下……
便再也没有了。
大过年赵鲤不想再看,长刀挥出。
一坨湿漉漉的发,掉落在地上。